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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楼顶的门上的挂锁,仅仅揭示这一点就可以了吗?

 “要说怎么评价…”

 “森内老师是一名年轻教师,是吧?去年是首次担当班主任。”

 “是的。不过她热情很高,工作尽心尽力。”

 “去年十一月十四,柏木与被告等人发生冲突,之后又拒绝上学,我想这些事件对森内老师而言都比较棘手。那森内老师对这些事件的应对处理,您是否担心过呢?”

 “我并不怎么担心,不过,对于该如何处理好这些事件,她似乎相当烦恼。我们会一起商量对策,她也会听听年级主任高木老师的建议。总之我觉得,她在这方面相当努力。”

 “您是否曾因森内老师还不成,责任心不够,或者作为教育工作者自我意识不足而感到不呢。”

 津崎先生回答之前停顿了一秒。“没有。”

 神原辩护人稍稍探出‮子身‬。“可森内老师是有过重大失策的嫌疑,不是吗?在举报信的事上。”辩护人提高了音量,“就是一月七寄给时任校长的津崎先生您,以及本校二年级学生藤野凉子的那封举报信。都是快信。”

 “是的。”

 “同样的举报信在同一天用相同的方式寄给了森内老师。然而不知为何,这封举报信却经由他人之手寄到了HBS的《新闻探秘》节目组。”

 对于今天来到法庭上的人们,这是一桩众所周知的事件。不过辩护人还是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遍事件经过。

 “森内老师从一开始就主张自己没有收到这封举报信,更没有将其撕毁后丢弃。对此,您应该相当清楚吧?”

 “是的,我很清楚。”

 “您是否觉得森内老师在撒谎?也许森内老师没有重视这封举报信并将其毁弃。当事态变得越发严重时,为了保全面子,她就更不愿意承认了。”

 “没有。”

 “那么,森内老师为了证明自己的主张,采取过什么行动吗?”

 在一问一答中,津崎先生的‮子身‬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前倾。这时,他重新直了背。“是的。她委托专家进行了调查。”

 旁听席又动起来了。

 “那是怎样的调査?”

 通过回答辩护人的询间,津崎先生对事情经过作出了说明。作为一名老师,他的陈述驾轻就。他没有直接说出核心人物的名字,只是称其为“森内老师的邻居”,并将她憎恨森内老师的理由归结为“莫名其妙的偏执”,只对事实本身作出简要说明。

 旁听席越来越嘈杂。礼子也相当惊讶。她完全没想到,森内惠美子遭受的横祸会以这样的方式与本案产生关联。

 这事确实不能事先张扬。但从法官和陪审员丝毫不感到惊讶的情况来看,校内审判的相关人员应该都了解此事。

 “正因为这一内情,所以森内老师没有收到举报信,更没有将其毁弃。”解释完毕后,津崎先生放低了声音,“本来此事应该由森内老师亲自出庭说明,她自己也提出过这样的要求。但现在森内老师身受重伤,正在住院治疗。”

 “在此,我表示深切慰问。”辩护人说。

 “通过我向大家作出说明也一样。我想,森内老师也会为证明自身清白而感到高兴。”

 “这份调查报告将作为书面证据之一提法庭。”辩护人说道。

 神原辩护人特意将其作为证据提法庭,是为了帮助森内惠美子吧?行啊,会照顾人的嘛。

 礼子的解读恐怕太过乐观了。听了津崎先生的回答,辩护人继续说道:“森内老师辞职之前,作为本校教师一员的她强调自己没有收到举报信的时候,您以及其他教师有没有想到要调查此事呢?”

 “没有想到。”

 那又是为什么呢?”

 津崎先生不知该如何回答。“啊?”

 “为什么在当时,老师们没能冷静地想到要验证这一情况呢?”

 津崎先生思考了一会儿,回答道:“是由于当时校内的氛围。”

 “氛围?”

 “可以说是一种气氛。我们当时全都了方寸。”

 “了方寸?”辩护人重复道。

 “是的。”

 “在那种状态下,比起费心费力地调査真相,认为森内老师在撒谎会比较轻松,是吗?”

 “轻松?那倒不是。”

 “好吧,我纠正一下。是比较现实,对吧?”

 “是的。”

 “在当时的城东第三中学,这样的想法相当普遍。不仅限于森内老师的事件,在其他方面也是如此。无论出现多么恶劣的传闻,也不管当事人的内心如何痛苦,只要表面上风平静就会感到放心。是这样吗?”

 前任校长津崎垂下头。“确实可以这么说。”

 “谢谢!我的询问结束了。下面开始叉询问。”

 真是毫不留情啊。礼子身上直冒冷汗。

 ·

 “早上好!”面对津崎先生,藤野凉子表现出一名优等生应有的恭敬姿态,“下面,我们将展示挂图。津崎先生,您请坐。”

 津崎先生在证人席上坐下后,两名检察事务官拖来一块带滑轮的黑板,放在陪审员们容易看清的位置。他们从放在检察官席的大纸袋中取出几张折叠好的白纸,展开后用磁铁固定在黑板上。

 挂图共有三张。左侧起第一张是城东三中教学楼一楼的示意图,用红色记号笔在四个位置标出编号:①标在挂图边沿,表示边门的位置;②是教师办公室;③是总务室;④是北侧男厕所的“迟到窗”柏木卓也遗体所在的位置,则画了个简单的人形标记。

 贴在‮央中‬的是教学楼四楼的简图,贴在右侧的第三张是楼顶的示意图,带挂锁的门的位置画着一个红星标志。三张图都是手工绘制的,极其简洁,但楼梯和窗户等要点都标记得很清晰。画图用的纸并非整张,而是用六张B4纸拼贴而成,接处的透明胶带在光灯下闪闪发亮。

 “这些图也附在了刚才辩护方提的一号证据中。”藤野检察官面对旁听席说道,“我们将其放大后给大家观看。这些图是我们检方绘制的,这方面也获得过辩护方的认可。”

 为了看得清楚一些,旁听席后排的听众站了起来,井上法官并未制止他们。

 “津崎先生,您能看得清楚吗?靠近一点也没关系。”

 在藤野检察官的催促下,津崎先生起身朝黑板走近几步。他仔细地一张张审视着这几张图。

 “嗯,没有问题,画得很好。”他的语气就像在上课,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了。

 “您所在的校长室在教师办公室南面,是吧?”

 “是的。”

 “而总务室的…”藤野检察官走近挂图,在③的一旁放了一枚红色磁铁,“这儿,放着钥匙箱。”

 图案清晰明了,似乎没必要再用话语解释一遍了。

 “那么,请您回证人席吧。”藤野检察官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,她继续说,“津崎先生,您在任时,这个钥匙箱里的钥匙丢失过吗?”

 津崎先生想了想,回答道:“我没有这样的记忆。”

 “岩崎总务有没有应学生或家长的要求,从钥匙箱里取出钥匙借给过他人?”

 “这倒有过。主要是体育馆仓库的钥匙。由于社团活动或文化节筹备的需要,也借出过家庭科准备室或维修加工室的钥匙。”

 “但从未发生过丢失事故,是吗?”

 “是的。岩崎总务的管理很到位。”

 “那我们可以认为,这些锁和钥匙的管理都全权交给了岩崎总务,是吗?”

 “对,就是这样的。”

 “当这些锁出现松动迹象,需要更换时,又是怎样处理的?”

 “这同样由岩崎总务依据自己的判断来处理。”

 “老师们也知道吗?”

 “他会汇报的。事前他会通知我们,某个地方的锁要换了。”

 “这样的信息会通知学生吗?”

 津崎先生出不解的神情,看着藤野检察官的脸。

 “不会特意通知学生,因为没这个必要。”

 藤野检察官微微地侧过‮子身‬,将中心转移到右脚上。

 “这么说来,如果岩崎总务觉得屋顶的那把挂锁陈旧松动了,也完全有可能换掉它,是吗?”

 “是的。”

 “更换后即使会向老师们汇报,也不会通知学生。因为屋顶原本就止学生进入,并不是学校的正常使用空间,是这样吗?”

 “是这样的。”

 “因此可以想见,您刚才回答辩护方的主询问时提到的三年级学生,他们要瞒过老师的眼睛上屋顶时,可能会发现挂锁换成新的了,打不开了,是吗?”

 “是的,可以这么考虑。”

 “那么,有着明确目的想偷偷上屋顶的学生,无论目的具体为何,他们都必须事先确认挂锁是否换掉了,是这样的吗?”

 也许是感到困惑吧,津崎先生没答上来。

 藤野检察官接着说:“如果是心血来想到楼顶去玩,那当他们发现挂锁打不开时,可以改变场所或就此作罢。但对于想在楼顶作出某种重大行为的人来说,情况就不同了。他们既然有了计划或下了决心,就有必要事先检査挂锁是否仍保持着能够轻易打开的状态。可以这样考虑吧?”

 “反对,检察官在要求证人作出推测。所谓‘某种重大行为’的说法,意义也不明确。”

 “反对成立。”

 辩护人的抗议和法官的应答都很平稳。

 藤野检察官完全无所谓。让整个法庭都听到“有必要事先检査”这句话,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。

 “津崎先生,”她注视着津崎先生,“您知不知道,从开始拒绝上学的十一月十五,到遗体被发现为止的这段时间内,柏木有没有到学校来过?无论只是进入校园,还是去教师办公室、教室或理科准备室。”

 津崎先生也注视着藤野检察官:“我不知道。”

 “谢谢!我的询问结束了…”

 然而津崎先生还在说:“不过,这仅限于我所了解的范围。”

 这时,神原辩护人对身边的助手野田健一飞快地说了一句话,野田健一便立刻站起身,一路小跑出了法庭。

 藤野检察官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。她重复了一声“询问结束”,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。

 井上法官望着辩护人说道:“需要再次主询问吗?”

 “不需要。津崎先生,谢谢您。”

 津崎先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但最终还是朝旁听席后方走了。藤野检察官通过叉询问,给大家留下一个印象:柏木卓也没有事先悄悄溜进学校检查挂锁的状态。津崎先生以一句“这仅限于我所了解的范围”对此作出保留,可辩护方并没有加以利用。

 这时,辩护人对法官喊道:“法官,我们要改变传唤证人的顺序。”

 “如何改变?”

 “将原定于下午出庭的证人,立刻传唤出庭。”

 “来得及吗?”

 “马上就到。”随着辩护人一声应答,辩护席后方的侧门打开了。野田健一回来了,还带来一名身穿校服的女生。

 “呀!”盘踞在旁听席前排的辩护方支持者女生们见到这一幕,立刻嚷嚷起来。作为对这番喧闹的回应,跟着野田健一进门的女生也叫了起来:“呀!怎么会这样!”那群“花蝴蝶”支持者们纷纷向她挥手,甚至有人扯开嗓子高喊:“小雪,加油!”

 “肃静!”

 肃、肃、肃静,肃静。“花蝴蝶”们相互指指点点,频施眼色,‮奋兴‬地‮动扭‬‮子身‬,紧紧挤在一起,连脑袋都尽量凑在一起。

 “赶上了。”神原辩护人微笑道,“她是辩护方的证人,土桥雪子。”

 “请证人入证人席。”井上法官对土桥雪子说。可惜面对土桥雪子,他那威严的口吻并不通用。土桥雪子一脸好奇,仿佛走进了一家心仪的时装店。

 “哎?怎么会这样?这是真的吗?这么多人,好带劲!”

 野田健一还远没有积累起应付女孩子的经验,他的双颊涨得通红,手忙脚地招呼着跳的证人。

 这时,法警山崎晋吾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,带领土桥雪子走向证人席。他态度和善,但整个过程就和真的‮察警‬带领证人一模一样。土桥雪子站到法官和陪审员的面前。

 “哎?是这儿吗?我要站在这儿说话?”说着,她又转身去看旁听席上的伙伴们,依然激动非凡。

 “土桥同学。”神原辩护人柔声喊道。

 “唉!”土桥雪子一边答应,一边朝神原和彦那边靠过去。

 “不,你别过来。那儿才是证人席。”用手势制止住土桥雪子,辩护人微笑着说,“预定计划改变了,让你提前出庭,真对不起。”

 旁听席前排的支持者们还在叽叽喳喳。还有人在说:“小雪真酷!”看看,到底是一群初中女生嘛。

 “没什么,别放在心上。”证人土桥雪子一点不顾场内的气氛,大大咧咧地笑着,又洒地甩了一下落在肩头的长发,仿佛在说:怎么样,我很可爱吧?

 “下面,先确认一下姓名。”

 “姓名?我的吗?我是土桥雪子,三年级二班的。”声音嗲声嗲气,却有点口齿不清,说明她在怯场。

 “嗯,是本校三年级的学生吧。请宣誓。”

 “宣誓?什么宣誓?”

 在脸不耐烦的井上法官严厉指导下,证人土桥雪子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宣誓。藤野检察官在一旁不动声地观察着。

 土桥雪子的名字列在了证人清单上,井上法官也确认过手头的资料,因此,她的出庭不能算出其不意。但是,突然让她提前出庭,又有何用意?作为检察官,藤野凉子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?至少,坐在旁听席上的佐佐木礼子察觉不到。

 “下面,我要问你几个问题,请你平静而清晰地回答。”神原辩护人柔声说。

 “好、好的,我明白。我很平静,可又有点晕。真讨厌,怎么办呢?”土桥证人扭扭捏捏地说。坐在检方席的萩尾一美用看害虫一般的眼光看着她。

 “土桥同学,你认识柏木卓也吗?”

 “一年级时,我们同在一年级三班。二年级时就不在一起了。”

 “这么说,你们曾经是同班同学,对吧?你和他说过话吗?”

 “说过几次吧。他是我的邻座。三班经常调换座位,是签决定的,可不知为什么,柏木三次都是我的邻座,是偶然的哦。”

 轻浮又嘴快,是个麻烦的证人。土桥雪子一开口就说个没完。

 “我觉得那真的是偶然,可别人都嘲笑我,说我跟他好上了。其实柏木不是那种男生。我的意思是,他不是会和女生交往的类型。”

 她一边滔滔不绝,一边‮动扭‬‮子身‬,还时不时朝旁听席上的伙伴们瞟上两眼。那群人也不停喧闹着,和她遥相呼应,真叫人没办法。

 “证人,”井上法官发话了,“不要回头看旁听席。面朝前方,让陪审员看到你的脸。”

 土桥雪子的话匣子还是没合上。“知道了。可我不是说了吗?我一上场就会晕。在很多人面前说话,不行的。那么多人,我就更晕了。井上,你也真是的,动不动就一脸凶相。”

 听着土桥雪子娇滴滴的责备声,再看看受责备的井上法官的表情,旁听席发出一阵哄堂大笑。那群“花蝴蝶”们更是乐翻了天。

 “证人只需对问到的内容…”

 没等井上法官把话说完,土桥雪子竟指着他说:“井上一年级时也是三班的,和我也是一起的。你是班长,和副班长下谷关系很好吧?你们还经常一起去图书馆…”

 欢笑声更响了。井上法官不得不连连敲击木槌,气急败坏地连声高喊:“肃静!肃静!”他脸上真的出了一脸凶相。

 “来到证人席,不是来闲聊的。证人只能简明扼要地回答被问到的问题。辩护人,请你继续进行主询问。证人如果再这样胡言语,将会被驱逐出庭。在此,我先警告一次。”

 井上法官的话语虽然严厉,眼神中却包含着“神原,你要想办法管住她”的意味。不,应该是“你一定要管住她”吧。

 “对不起,法官。”鞠了一躬后,神原辩护人转过身来,直面土桥雪子证人,“土桥同学,如果你看法官和陪审员会觉得晕,就看着我好了。”

 土桥雪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,看来确实晕得不轻。

 “坐下来说话会不会比较轻松呢?”

 “不、不用。站着好了。”

 “做个深呼吸吧?”

 “深呼吸?要做吗?在这儿吗?”

 看她那副紧张的模样,就像别人提出要和她接吻似的。看小雪那傻样儿!“花蝴蝶”们笑得更了,其中有一位实在忍不住了,竟然厉声喝道:“你要像样一点啊!”

 “我吗?怎么了?我不像样吗?怎么办呀?”土桥雪子手忙脚,又是拍拍脸又是捋头发,好像理解错“像样”的意思了,“还不像样吗?”

 法庭平静了下来,也许是大家已经扫兴了吧。土桥雪子的伙伴们也终于感觉到气氛不对了,互相指指点点地提醒着,也安静了下来。只有证人土桥雪子一个人还在不安分地东张西望。

 神原和彦双手撑在桌上,探出‮子身‬,用平缓的语调说:“土桥同学,我看你还是坐下吧。请坐在那把椅子上。”

 山崎法警又上场了。他将手掌放在土桥雪子的左肩,轻轻往一旁移动,让她坐下。没见他用多少力气,就靠这个简单的动作,不安分的土桥雪子便老老实实坐下了,真是令人啧啧称奇。

 辩护人继续说:“请做一个大大的深呼吸。对,对。这就行了。镇静下来了吗?”

 “哦,是的。”

 虽然从她脸上看不到镇静下来的迹象,但喋喋不休的毛病总算收敛住了。她又开始忙着抚头发和打理裙子花边了。

 “好吧。我们重新开始询问。”神原辩护人对土桥雪子出亲切的微笑,他的眼神仿佛在说: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。

 “一年级时,你和柏木是同属三班的同班同学,是吧?”

 “嗯。呃…哦,是的。”

 证人的表情也好像在说:是啊,只有我和你两个人。

 “你们坐得很近,所以你跟他说过话,对吧?”

 “是的。所以会有讨厌的传闻,说我…”

 辩护人温和地拦住了她的话头:“同学都说你们好上了,其实只是调换座位时偶然坐得很近而已。是这么回事吧?”

 “嗯,就是这么回事。那只是谣言,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,因为我有喜欢的男生啊。”

 井上法官也开始用看害虫的眼神盯着土桥雪子了。陪审员们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。可证人完全感觉不到,她眼中只有神原辩护人。

 “原来如此。可作为同班同学,你和柏木还算比较亲近的。

 “作为同班同学?是作为邻座吧?”

 “哦,对啊。应该是作为邻座。”

 辩护人认同似的点了点头,证人也点了点头作为回应。似乎可以听到两人心灵碰撞的声音。

 “当时在教室里,你都和柏木说了些什么话呢?”

 “什么话?”

 “座位离得很近,就会不知不觉地交谈起来,不是吗?谈谈学习或者聊聊昨晚看过的电视节目之类的。”

 “这个嘛,怎么说呢,记不得了。大家不是都这样的吗?闲聊的话谁会记得住呢?如果是写记的人,说不定能査出来。”

 井上法官像实在忍不住似的话道:“证人,请仔细倾听辩护人的提问,并简明扼要地回答。”

 “简明扼要?什么是‘扼要’?井上,你总是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来唬人。”

 —瞬间,井上法官脸上显出了“我真的要生气了”的表情。与此同时,野田健一也用神情向他表达“真是对不起”的意思,随即立刻低下了头。

 “土桥同学,提问的是我。请你看着我。”辩护人指着自己的脸,笑盈盈地说,“你看着这儿回答问题好了。”

 “嗯。”

 “和柏木说过些什么话?”

 证人又扭捏起来:“记不清了嘛…好像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话。我这么说,你懂吗?”

 “嗯,懂的。”

 “柏木不怎么开口的…”

 “是吗,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啊。”辩护人夸张地做出同意的表情,似乎他希望的就是这样的回答,“你们有没有相互借看过课堂笔记?”

 “对了,好像借过。柏木的笔记一直记得很漂亮。”

 “你看过他的笔记本?”

 “嗯。哦,对了,我还想,既然笔记记得这么漂亮,成绩也一定很好。第二学期统考的成绩贴出来后,我没看到柏木的名字,还吃惊不小呢。”

 “是吗?你很吃惊?”

 “嗯,我还对他说,有点想不通。”

 “那柏木是怎样回答的?”

 “他说他脑子笨,我就更加想不通了。”

 旁听席上有部分人又开始头接耳起来。佐佐木礼子在人群中找寻津崎先生,发现这位前任校长并没有回到原先的座位,而是站在一旁的通道上。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,他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。

 “说这句话的时候,柏木是一副什么样子呢?”

 “什么样子?”

 “是在开玩笑,还是很较真?”

 “哦,他是笑着说的,好像稍稍有点害羞。”

 其实这位证人还是个可爱的女孩。她所诉说的这段回忆本也相当可爱。

 神原辩护人像是正中下怀似的点了点头。“是吗?他回答了你的问题,还笑了?”

 旁听席上的喧嚣在扩散。这一阵喧嚣并非说话声,而是来自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内心的动态。

 以前确实存在过一个可爱又善解人意的柏木卓也。

 一年级的柏木卓也。不来上学前的柏木卓也。这确实是个盲点。去年十一月十四,二年级的他出现在理科准备室,随即就从学校里消失了,直到十二月二十五早晨以遗体的状态出现在校园,之后便永远地消失了。这些零散的事件构成的事实非常有限,但在此之前,柏木卓也也是存在着的,是活在这个世上的。而知道他当时状况的同班同学,现在就在这里。

 这位同班同学似乎感觉到了整个法庭的动摇,她自己也有点坐不住了,似乎马上又要回到迷糊疯癫的怯场模式。她的视线在前排注视着她的伙伴们脸上游移不定。又怎么了?我说了什么傻话吗?

 神原辩护人不失时机地招呼道:“土桥同学,请看着我。”

 他将土桥雪子拉回证人模式。两人四目相对时,他再次出笑容。土桥雪子也对着他笑了。这下,连一旁的被告也看呆了。从刚才起,大出俊次就一直呆呆地注视着神原和彦。这家伙在搞什么鬼?

 “你和柏木比较亲近。”

 “作为同班同学,嗯。”证人娇声娇气地补充道。

 “对。当然是作为同班同学来说的。”

 两人相视微笑,就像一对共犯同谋。

 “你们身处同一间教室,座位又靠得很近。早晨一上学就见面,放学后又能看到回家的背影。”

 “柏木他下课后立刻回家,一直像有什么急事似的。”

 “是吗?不跟你道个别吗?”

 证人想了想,扭扭捏捏地回答道:“我对他说‘再见’,他也只是‘嗯’一声。”

 可即便如此,这也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柏木卓也的‮实真‬姿态。

 为了靠得更近些,辩护人又向前探出一点‮子身‬。“有没有两人一起上学,放学后一起回家过呢?”

 神原辩护人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什么秘密。这招似乎对土桥雪子管用。她立刻‮动扭‬全身,嚷嚷起来:“啊呀,讨厌,怎么会呢?”

 “真的吗?”

 “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。只是偶然坐得近一点罢了。”

 井上法官紧锁双眉,沉默不语,藤野检察官只是在旁观;萩尾一美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家伙看着就来气,要不要干掉她;佐佐木吾郎则对她使了个“稍等”的眼色。

 “谢谢!这方面已经很清楚了。下面,我将改变提问内容。”神原辩护人端正身姿,语气也随之一变,“我要询问去年十二月二十三的情况。当时是二年级的第二学期,柏木已经不来上学了。”

 藤野检察官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。井上法官的银边眼镜闪现寒光。十二月二十三

 “当时,你知道他不来上学的事吗?”

 “嗯…不知道呀。”土桥雪子证人的语气就像在撒娇。

 神原辩护人出惊讶的神色:“你不知道?”

 “那时,我跟他不在一个班级。”

 “更不会是邻座,对吗?”

 “嗯,就是嘛。”

 “十一月十四,柏木和被告在理科准备室里扭打起来,这事你知道吗?”

 “不知道。”

 言下之意便是:我怎么会知道呢?

 “跟我没关系嘛。”

 “是这样啊。也难怪,学校那么大,学生很多。”

 “公立学校就是人多,太拥挤了。”土桥雪子一边摆头发,一边随口说,“私立学校都是特别的学生上的吧?神原同学你真酷,上的是私立。那会儿我也想上东都大附中呢。”

 辩护人没理会她的自由发挥,一只手叉在间,眼睛紧盯着桌上的文件。

 “去年十二月二十三下午三点过后,呃,那天是星期天。”辩护人抬起头问证人,“你是在校内哪个地方遇见柏木的?”

 震惊的波纹在旁听席和陪审员间迅速扩散。

 就连证人也吃了一惊。“我吗?”她指着自己的鼻子,“哎?大伙这是怎么了?这动是怎么回事?”

 “没事,你不必在意,土桥同学。”神原和彦脸上又浮现出“只有我和你两个人”的笑容。土桥证人见状便像被施了魔法一般,重新站直‮体身‬。

 “哦,呃…对了,刚才说什么来着?”她微微偏着脑袋,慌忙说了下去,“哦,对了。是的,我遇见他了。是在三点过后,不过,这个时间只是个大概。”

 “是在哪里遇见的?”

 “图书室前面的楼梯上。”

 “图书室在二楼的南面,对吧?”

 “是的。那天是图书室的开放,我也想去那儿看看。我先去了一下教室,下楼梯时…”

 “二年级的教室在三楼,你当时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。那楼梯也是在大楼的南面吧?”

 “方位我搞不清楚,反正是离图书室最近的楼梯。”

 那确实是南面的楼梯。

 “这时,我看到柏木正走上楼梯。”

 法庭内又是一阵动,井上法官差一点又要喊肃静了。

 神原辩护人的微笑越发灿烂。“你一下子就认出是柏木吗?”

 “嗯,见了面当然认识。

 “是啊。你们曾经是同班同学,你跟他还亲近过一段时间。”

 绝不会看错。

 “啊,不过,”土桥证人猛地甩了一下头发,“柏木穿的是便服,我还吃了一惊呢。

 “他向你打招呼了吗?”

 “他也吃惊的,我就对他说了声,‘哦,好久不见。’”

 “他是怎么回答的?”

 “他只是‘嗯’一声。还是老样子,柏木只会说‘嗯’。”

 “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。”

 “是的,还动不动就害羞。他在这方面可爱的。”

 说到这里,土桥雪子似乎才终于明白,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。这里是什么地方?设立法庭是为了什么?

 “他曾经很可爱。”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,表情也黯淡了不少,“我不讨厌他害羞的样子,还觉得好的。”

 神原辩护人也略带阴沉地回应道:“柏木一定会高兴的。因为,他对你也曾怀有过作为同班同学的好意。”

 证人低头整理着刘海。

 “那么,你向柏木打过招呼后,后来又怎么样了?”

 “没怎么样。后来,我去了图书室,柏木就上楼去了。

 “有没有说起他要去哪里?”

 “没有。我们只是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罢了。”

 “我再确认一遍。你当时并不知道柏木不来上学的事,对吗?”

 “嗯。”

 “所以在学校里遇见他,也没觉得奇怪或震惊,是吗?”

 “是啊。刚才我也说过,那天是图书室的开放,再说星期天也有不少社团活动,学校里有很多同学。”

 “你对他表自然的态度,他也只是跟往常一样,回了你一声‘嗯’,是吗?”

 “是啊。和一年级时候比,他没什么改变。好像稍稍长高了一点。可是,对于他不来上学这件事,我可一点也…”她省略了“不知道”三个字,“知道的话,一定会跟他再多说几句话。”

 “你觉得很遗憾,是吗?”

 “是的…”

 等到土桥雪子这句话低低的余音传遍整个法庭,神原辩护人换上了一副安慰证人的表情。

 “你是什么时候得知他的死讯的?”

 “二十五的中午。”

 “是听谁说的?”

 “一个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告诉我的。说那天早上,柏木卓也在学校里‮杀自‬了。”

 辩护人眯起眼睛。“请允许我确认一下,这位同学确实是那么说的吗?说‘今天早上,柏木卓也在学校里‮杀自‬了’?”

 “是的。我记得是这么说的。”

 辩护人放低了声音:“你一定很受刺吧?”

 证人默默地点了点头。

 “因为你前天还见到过他本人。他跟一年级时相比没多大变化,只不过个子长高了一点。你向他打招呼,说‘好久不见’,他也和以前坐在你身旁的时候一样,应了一声‘嗯’。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害羞的柏木卓也。可是突然间,他就死了,还说他是‮杀自‬的。”

 “是的。我受了不小的刺。”证人的声音也很小,几乎是在自言自语。

 “当时,你对别人说过前天还在图书室前见过柏木的事吗?”

 “说了,我说我才见过他。对很多人说过。”

 “大家一定都很震惊吧?”

 “嗯。也是在那时我才第一次听说柏木拒绝上学的事。对此我也很震惊。”土桥雪子绞动双手,声音微微发颤,“所以我还想过。我偶然遇见他时,他是不是来学校做临终告别的呢。”

 这句话辩护人会如何利用呢?佐佐木礼子密切关注着。

 然而,辩护人并没有借题发挥。

 “你去参加柏木的葬礼了吗?”

 “去了。是跟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一起去的。”

 “当时的心情怎么样?”

 “我很难过,哭了。我还想过,说不定我本来能为他做些什么的。”

 “之后,围绕柏木的死,又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动。对此,你又有何看法呢?”

 “我讨厌对死去的人说三道四。我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听。”

 “你知道有传闻说他其实是被人杀死的吗?”

 土桥雪子撅起嘴,向辩护人探出‮子身‬,像是要申诉什么似的:“我觉得这种兴风作的说法很不知羞。大家明明是拿这件事取乐吧?所以我权当没听见,连电视都不看。”

 神原辩护人点了点头,脸上出“我完全理解”的表情。

 “你认识被告吗?”

 “你是说大出吗?”土桥雪子转过头注视了大出俊次一会儿。

 不知为什么,大出俊次又不解地皱起了眉头。

 “认识是认识,不过…”

 “不过?“

 “只是同校而已,不感兴趣。”

 估计大出俊次对她也有同样的感想。他眼神中分明出“这家伙是谁”的意味。

 “谢谢。下面请进行叉询问。”

 提醒检察官后,神原辩护人坐‮身下‬来,继续用充深意的眼神望着证人土桥雪子。这次的含义变成了:有我在,你放心好了。

 对于这个难伺候的证人,一定会事先排练一下吧。包括面对检察官叉询问的对策在内,都应该有所准备。证人的背影也显示出这一点:下面是对敌作战,我一定加油,为了神原。

 藤野检察官没有立刻展开攻势。她在翻看手头的文件和笔记本。

 “土桥雪子同学。”检察官站起身来,出笑容。证人的背影又在说: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。

 “你为什么要当证人?”

 土桥雪子的‮子身‬稍稍退后几分。“什么叫‘为什么’?”

 “你刚才不是说,你不想和柏木的死引起的动沾边吗?你认为那是可的行为,是在利用此事取乐,不是吗?既然如此,你又为什么要来出庭作证呢?”

 证人用求救般的眼神看了看辩护人。

 检察官继续询问:“是什么人要求你来的吗?”

 “不是的!”证人的话音又脆又硬,不带任何撒娇的味道,“没人要求我来。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经历能够成为重要的证言,所以才来当证人的。”

 从辩护人的表情和证人的态度上可以看出,这番回答估计是事先准备好的。绝不会是土桥雪子自己想到的说法。

 “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。”藤野检察官故作得意地叹了口气,“你原本对此事毫不关心,柏木死后的种种动你也不闻不问。被告对你而言,也不过是同校学生罢了,几乎是个不存在的男生。”说到“男生”这两个词时,检察官的语调带着几分厌恶,“可尽管如此,你又出庭提供了柏木在临死之前突然来校的证言。你是否理解这番证言的分量?”

 “法官,”辩护人不慌不忙地话道,“检察官在威吓证人。”

 土桥雪子蜷缩起‮子身‬,似乎在说:是啊,是啊,她在吓唬我。

 “证人宣过誓,应该明白事情的轻重。请检察官继续提问。”

 藤野检察官一脸不管不顾的神情,继续用尖锐的口吻提问:“你的回想过程愉快吗?”

 “哎?你指什么?”

 “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星期天,图书室开放的下午三点左右,‘不过,这个时间只是个大概’。你在这个时间,在图书室附近和柏木卓也偶然见面这件事,是什么时候回想起来的?”

 “回想起来?”

 “是啊。不回想起来,你怎么会做证人呢?即使印象深刻,之前也已忘得一干二净,不是吗?”

 “你怎么知道我忘了?我心里想什么,你会知道吗?”

 土桥雪子刹那间切换到了战斗模式。同样的转变也出现在她的伙伴们身上。她们全都恶狠狠地盯着藤野凉子。

 “在此之前,你对谁讲过二十三与柏木偶然相遇的事吗?”

 “我刚才说过了,在柏木死后,我就向大家讲过。”

 “所谓的‘大家’就是你的那些好朋友吧?”藤野检察官的视线扫向旁听席,瞪视片刻又转向一旁,“在准备校内审判的过程中,你和那些好朋友一起回想起了那件事。就是这么回事,对不对?”

 “什么叫‘就是这么回事’啊?”

 “‘小雪你以前不是说你遇见过柏木吗?’‘是啊,是啊。’你就是这样回想起那件事并当上证人的,不是吗?”

 好像遭到攻击了,没事吗?证人带着这样的神情看向辩护人。辩护人看着法官;野田健一低着头;大出俊次的表情依然一片茫然:他们都是什么人?我怎么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?

 “是千佳她…”土桥雪子又回头朝伙伴们看去。

 有一名女生慌忙缩起脖子,估计她就是千佳。

 “她说,这件事或许很重要,还是去告诉他们比较好。”

 “告诉谁?”

 “告诉辩护人神原他们。”

 检察官的脸上突然出笑容。“那时完全没想到我们检方,是吗?“证人的背影传达出信息:谁会想到你们呀?

 “我们觉得神原他们需要这些信息。”

 “是吗?明白了,看来你理解自己所作证言的意义。刚才真是对不起了。”可她的表情一点不像在道歉,“所以你们联系辩护方,就这样出庭作证了?”

 “怎么了?不可以吗?”

 检察官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。“没有,没有,没关系。谁说‘不可以’了?”

 证人撅起嘴,赌起气来。辩护人眼角处出了一丝苦笑,似乎在说:你看看,怎么成这样了?

 “没什么不可以的。只要证言是‮实真‬的就好。”

 土桥雪子好像没有立刻领会此话的涵义。她愣了一下,随后说道:“喂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她猛地站起身来,“藤野,你是说我在撒谎吗?是吗?”

 “你没有撒谎吗?”检察官冷静地反击道。佐佐木吾郎低下头,似乎要缩进战壕里。萩尾一美则在冷笑。

 “我只想帮帮神原,就来作证了。”

 礼子真想拿手掌盖住自己的脸。啊呀呀,到底还是说出来了。

 “想帮帮辩护人。”藤野凉子重复道,就像逮住了猎物,正用舌头的猛兽,“你想通过出庭作证来帮助辩护方,对吗?”

 “是啊,不可以吗?”

 “那么,你的证言是‮实真‬的吗?”

 检察官绕过桌子走到了前面。证人像是被她的气势倒似的,坐了下来。

 “你所说的是自己的经历,还是编出来的故事?”

 “我没编故事。”证人话音已经带有明显的哭腔了,“我说的都是事实!”

 “可是,你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辩护人,为了讨神原辩护人的心,不是吗?”

 “法官,我反对!”

 井上法官也忍不住厉声喝道:“检察官,请你说话谨慎一些!”

 藤野检察官仰视法官席,答道:“询问完毕。”

 她干脆利落地坐下了。与此同时,辩护人站起了身。

 “法官,我请求再次进行主询问。”

 “请吧。”

 赶紧收拾一下局面吧。

 “土桥同学,请你先平静一下。”

 你看,你看。不是有我在吗?不要紧的。

 “可是…”证人开始哭了。

 “刚才你说,十二月二十三遇见柏木的时候,他身上穿的是便服,你还为此吃了一惊,没错吧?”

 “嗯…”

 “你之前从没有看到过他穿便服上学,是吗?”

 “嗯。”

 “你还记得他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吗?”

 稍稍回想片刻后,证人一边泣一边低声说:“牛仔吧。”

 “上身穿着外套吗?还记得是什么颜色的吗?”

 证人无奈地摇了‮头摇‬。“不记得了。”

 “当你向他打招呼说‘好久不见’时,他还回了一声‘嗯’。”

 “是的。”

 “一年级的时候,你对柏木说话,他也经常这样回应你吗?”

 “是的,他总是这样。”

 “谢谢!询问结束。你辛苦了。”

 证人立刻朝伙伴们跑去。回到朋友中间的土桥雪子缩成一团,伙伴们为了保护她,将她围在中间。藤野检察官完全没去看这幅场景。

 “法官,能休息一会儿吗?”神原辩护人说道。

 井上法官默默抓起木槌,“咣”的一声重重敲下。

 “休庭十五分钟。”

 津崎先生笑了。“哈哈,看来是打了个平手啊。”

 他和佐佐木礼子两人走出体育馆,沿着操场边慢慢散步。不少旁听人员都去上厕所或找饮水池喝水,也有几个大人在体育馆门口抽烟。还有一些学生从教室那边朝体育馆跑来。他们中大部分是女生,穿的又多是便服,看上去如同飘然而至的一群蝴蝶。

 “还真亏他们找得出土桥雪子这位证人啊。”

 “应该不是辩护方找来的。正如证言所说,是她们主动联系神原的吧。看来辩护方高涨的人气还是有点实际作用的。”

 夏日的阳光十分强烈,礼子忍不住把手掌遮在眼睛上方。

 “你觉得她说的是事实吗?”

 津崎先生毫不犹豫地点头道:“我觉得土桥不属于会编造复杂谎言的类型。”

 “会不会是在辩护方的导下…”

 “神原不至于那样蛮干吧。”津崎先生突然笑了起来,把佐佐木礼子吓一跳,“啊,不好意思。我想起休庭后野田说的话了。”

 “女生真是惹不起。”

 “藤野太咄咄人了。不过即便如此,她也没有完全推翻土桥的证言。这是个因一方受伤而造成的平局。”

 “就第一回合而言。”津崎先生说。

 “那孩子,可真不简单。”礼子嘀咕道。

 津崎先生面惊讶之。“你是说藤野吗?”

 “她一看就是个优秀的好学生。不过我说的是神原。”

 佐佐木礼子回头看了看体育馆的方向。这时,辩护方的支持者们正从拥挤的门口涌出来,土桥雪子也在其中。看到她们出来后,原本就在外头的女生们也围了上去,一下子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子。

 女生们手舞足蹈地聊开了。看样子她们是既‮奋兴‬又愤怒。土桥雪子还在抹眼泪。

 礼子和津崎先生对视一眼,双双朝她们走去了。一名眼尖的女生立刻发现了他们,惊呼道:“啊,是津崎校长!”

 “佐佐木警官也来了!”说这句话的女生,是礼子以前来这里作询问调査时见过的。

 “你还记得我?”

 “嗯。你刚才都看到了吧?藤野她是不是很过分呀?”

 看来,礼子跟津崎先生不得不接受这些女生慷慨悲愤的情绪了。

 “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,但还是要保持冷静。从藤野的立场而言,她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。”

 “可是,她说小雪撒谎!”

 “没有吧。她问的是‘你没有撒谎吧?’土桥同学回答‘我没有编故事’,这就行了。在法庭上,这些说法都很正常。”

 站在花花绿绿、吵吵嚷嚷的女生中间,津崎先生感慨颇深地眯起了眼睛。

 “佐佐木警官,你是不是也要出庭作证呀?”

 “估计会的。”

 女生们立刻紧张起来。“你是帮哪边的?”

 津崎先生不得不训诫她们:“喂,喂,这种想法可要不得。井上法官不是说过吗?就连我也没打算帮哪一边啊。”

 “可是,到最后总要站在某一边的,不是吗?”土桥雪子一边用手帕擦着哭得通红的眼睛一边说道。这孩子不是能说的吗?

 “是啊。可是,这要到最后才能决定。我说,土桥同学,”礼子靠近土桥雪子,“今天出庭之前,你和辩护方一起排练过吧?”

 女生们紧张起来,就像一群瞪羚看到一头狮子似的。

 “你为什么要问这个?”

 佐佐木礼子笑了。“别那么紧张。即便是真正的法庭审判,证人有时也要排练的。”

 土桥雪子咬住嘴不予回答。记得礼子的那名女生像是要保护她似的抱住了她的肩膀,替她回答道:“是练习过,根据能想象到的问题。我们也在一旁看着。没办法,小雪她会紧张的。”

 “刚才在休息室里,小雪就很紧张了。她就是这个样子,太纤弱了。”其他女生纷纷话道。

 “这么说,你们也一起在休息室里等着吗?可是,待在休息室里就不了解法庭上的情况了,不是吗?”

 “没关系,为了让小雪镇静下来,我们又排练了一次。”

 原来是这样。

 “神原有没有说过,估计藤野会问这些问题?”

 “说过。”土桥雪子答道,眼角依然挂着泪水“可是,她刚才那种说法也太过分了,分明是没安好心。”

 过分也好,没安好心也罢,藤野检察官和土桥雪子要说的话神原辩护人都早已成竹在。所以在主询问时,他会尽量讨好土桥雪子;到了叉询问时,土桥雪子请求他的支援,他又假装没看见。

 十二月二十三,柏木卓也来过城东三中。只要能引出这条信息就够了。只要让土桥雪子当好这个角色就行。

 针对津崎先生的证言,通过这样的手段给予猛烈的回击,达到这个目的后,土桥雪子的使命便完成了。女生不好惹?没关系。

 “我还是羡慕小雪的。”处在圈子外侧的一个小个子女生开口说道,随即缩起脖子来,“藤野只是歇斯底里罢了。神原才是真酷。我也想当证人被他询问呀。”

 什么呀?什么呀?女生们闹起来。看样子还是同意她的人居多。在娇声娇气的喧闹中,土桥雪子挽着同伴的胳膊,就像悲剧的女主角,难免有一点得意。

 来帮忙的篮球社成员出现在体育馆的门口,手里拿着扩音器。

 “马上要重新开庭了。请旁听的各位回到座位上去。”

 津崎先生和佐佐木礼子离开女生们,朝体育馆走去。

 “你说得没错,果然非比寻常。”津崎先生说着,出不好意思的神情,“不过对大出而言,到底是有利还是不利,还不知道啊。”

 确实如此。礼子在心中嘀咕着。

 可是,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。

 俊次有了一个值得他老老实实跟着走的辩护人。

 ·

 休庭后,旁听席出现了一些变化,学生家长的身影减少了,与此相对,刚才在操场上遇见的学生来到旁听席后方,扎堆坐了下来。对那些听个开头就回家的大人,礼子实在难以理解。难道他们不关心下面的审判了?

 此时,辩护人和检察官聚首在法官席,似乎在商量着什么。藤野凉子率先发言,井上法官则回复了她的意见。

 不一会儿,估计已经统一完意见,他们散开了。藤野检察官对两名事务官低声吩咐了几句,在座位上坐了下来。辩护人神原和彦则站着扫视一周旁听席,望向井上法官。

 “审议重新开始。”井上法官说道。

 神原辩护人紧随其后:“传唤辩护方的证人柏木则之先生。”

 哦,是柏木卓也的父亲。佐佐木礼子端正坐姿。茂木悦男和PTA会长似乎有些吃惊。光听这个名字,很多旁听人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,于是四下传来低声提示:就是死者的父亲。

 柏木则之在野田健一的引导下,从辩护方背后的侧门进入法庭。他身穿西装,端正地系着领带。目光朝下走到证人席后,他与井上法官正面相对。

 大出俊次瞪大眼睛注视着正在宣誓的这位证人,眼中出明显的惊讶之。礼子感觉到,俊次是在将眼前的柏木则之和自己的父亲,乃至自己心中对“父亲”的印象作比。或许可以作这样的比喻:说起熊猫,脑海里只会浮现出黑白相间的大熊猫的人,一旦发现世上居然有小熊猫这样的动物,自然会感到无比讶异。

 在佐佐木礼子的印象中,柏木卓也照片上的模样和母亲柏木功子极为相像,和他父亲倒不怎么像。当然,如果熟悉生前的柏木卓也,或许能在身材、走路的样子以及说话的声音等方面察觉到父子间的相似之处。

 “您能参加校内审判,我在此表示感谢。”

 鞠过一躬后,神原辩护人照例从表示感谢开始他的主询问。

 柏木则之身上集中了体育馆内所有人的视线。他略显颓唐地沉默着,为了让自己背,他脚趾用力,牢牢站立着。

 —时间,辩护人和证人都沉默了。

 “说老实话,”还是柏木则之先开的口,嗓音有点沙哑,“就算现在来到了这里,我还是不清楚到底该不该来参加校内审判。”

 旁听席上仍处于中场休息状态,悠闲地摇扇子挥手帕的人们,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。

 “我能做的,只是跟大家谈谈卓也的情况。哦,不。我觉得如果大家想听,我就来说一说。所以我来到了这里。”

 神原辩护人“嗯”地应了一声。

 “我也想通过校内审判,来了解作为父母的我们所不了解的,卓也在学校面对朋友时展示出的风貌。当然…”或许是觉得哑着嗓子说话很难受,他干咳了几下,清了清嗓子,“即便了解这一切,卓也也不会回到我们身边,因此丝毫无法减轻我们痛失爱子的悔恨。我子,卓也的母亲就认为,无论卓也的死是怎样的恶事件或事故,当父母的都难辞其咎。所以她不想参与校内审判。”

 柏木则之的语调毫无抑扬,甚至有点有气无力。他的这番陈述,至少在佐佐木礼子听来,并非悲痛得使人无地自容。

 相反,她只觉得自己被深深吸引住了。

 “我——当然也和我子认真讨论过…”

 这时,柏木则之的视线第一次扫向井上法官和检方席位。

 “我想知道,大家在这里到底要作出怎样的尝试。坦率地说,对于大家能否查清卓也死亡的真相,我并不抱太大的希望。和卓也一样,你们都还是些孩子。可尽管如此…”他重新面对辩护人,“既然我已经作为证人出庭,就会尽量回答询问。拜托了。”

 神原辩护人默默地回以一礼,然后说道:“询问会相当耗费时间,请您坐下吧。”

 辩护人拿起手边的文件刚要打开,文件却“哗啦”一声掉落在地。在寂静的法庭,这一声“哗啦”便显得出奇地响亮。

 礼子看到他做了个深呼吸。

 “我首先要问的是,”将打开的文件放回桌上,神原辩护人抬起头,“如今,柏木先生您认为,柏木卓也是由于什么原因死去的?”

 他单刀直入,一开口就是这个感问题。

 柏木则之回答:“不知道。”

 “您不知道吗?”

 “是的,我自己也很混乱。曾有一段时期,对卓也的死因我有着自己的理解,现在却丧失了那样的确信。不…”他急忙补充说,“那时也只是自以为知道,因为并没有让我确信卓也死因的物品。”

 措辞严谨得令人心酸。

 “就是说,以前并不像现在这样混乱,是吗?”

 “是。我想是这样的。”

 神原辩护人点了一下头,从文件中出一张纸。

 “那接下来,将询问柏木先生心情发生变化的过程。”

 他轻轻地举起手中的纸张,向法庭展示。

 “去年十二月二十八上午十点,在火葬场‘东邦大厅’举行了柏木卓也的告别仪式。这是临出殡前,丧主柏木先生所作发言的底稿。柏木先生一直保存着当时的底稿。我将其作为辩护方的第二号证据提法庭。”

 井上法官‮体身‬前倾,郑重其事地问:“证人允许这么做吗?”

 “是的。是我主动给神原辩护人看的。”

 “本法庭受理了。井上法官简短地说。

 “现在,我读一下发言稿后半的部分内容。”

 神原辩护人的目光落到了底稿上。

 “圣诞夜,卓也为什么会去学校?他有没有爬上屋顶?直到现在我们都不清楚。当时的卓也是怎么想的,又为什么选择了死亡,我们也不得而知。如果时光能够倒转,让卓也亲口回答这些问题,我宁愿用生命换这个机会。”

 神原辩护人直白地念着底稿,旁听席上掠过一阵低声的喧嚣。

 “卓也没有为我们写下点什么。他就这样默默背负着一切,踏上了旅途。或许是不想让我们为他担心吧。”

 陪审员仓田真理子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。

 “柏木先生的发言是这样结尾的——要珍重生命、善待生命。就把这些当作卓也的遗言吧。我相信,那孩子的在天之灵肯定也是如此坚信的。或许正是这份坚信,才让卓也选择了死亡。”在一片寂静之中,神原辩护人说道,“回忆当时的情景会令人痛苦。真是对不起。请问,我刚才朗读的发言内容是否有差错?”

 “没有。”

 “您还记得发言的内容吗?”

 “我一直都记得,从来没有忘记。”

 再次深呼吸并点头后,神原辩护人继续说:“仅就该发言的内容来推测,在举办告别仪式的那段时间,柏木先生认为柏木卓也是自己选择死亡的。请问,这样的理解是否有错?”

 证人柏木则之毫不犹豫地答道:“没有。”

 “那当时您为什么会那样想呢?”

 所有来场者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柏木则之身上。

 “最大的理由,当然还是…”他的语气依然很平淡,“卓也那时总是闷在家里,好像正为什么事而苦恼。”

 柏木则之举起手按住自己的额头,很快又放下了。

 “在丧主发言中我也提过,卓也原本就是个想得很多的孩子。他有个毛病,一些大人或普通的孩子从不会深人考虑的问题,他也会非常关注,不知不觉就会钻起牛角尖。”

 “请允许我确认一下。”神原辩护人看着发言稿念道,“卓也是个想得很多的孩子。”

 “对,就是那一部分。”

 “您述说,‘他总是会对一件事过于投人,难以自拔。’‘或许是那孩子太过单纯了吧。’”

 “是的。我至今仍然是这么想的。”

 “柏木卓也有考虑问题过于深入的癖好。特别感,热衷思考,是吗?”

 “就是这么回事。所以…”

 停顿片刻后,柏木则之又滔滔不绝起来。

 “当时看到卓也拒绝上学,我并没太当一回事。当然,我也没有轻视,因为卓也常常深入思考一些普通孩子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小事,我想他不愿上学的原因可能源自于此。我的意思是,他会拒绝上学,未必是因为成绩不好、跟班主任合不来、和伙伴们相处不融洽等具体的缘由。卓也心中的烦恼可能更抽象,是偏向于哲学的东西。”

 “柏木卓也的烦恼或许源自他的内心,可以这样理解吗?”

 “是的,是的。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 证人柏木则之话语间的气势明显增强了。

 “从古至今,这样的孩子或青年和死亡的亲和往往很髙。古典文学会频频采用这种题材。我想到,怀着类似烦恼的卓也也许会被入死亡的黑。至少在告别仪式那会儿,我是这么想的。”

 将手中的稿纸轻轻放回文件中,神原辩护人的手放在了桌面上。

 “我想针对这种抽象而带有哲学意味的烦恼再询问几个问题。柏木先生,您和卓也就这方面的话题交谈过吗?”

 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。“交谈过。交谈过好多次。”

 “在什么时候?”

 “从那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谈论这些话题了。最早大概是在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。”

 “都说了些什么?”

 “关于家里养的小鸟。那是一对金丝雀,其中一只死掉了。当时,我们是从有生命的小动物为什么会死去开始谈起的。如果只是因为自己喜欢的宠物死去而感到难过,那任何孩子都会这么想。可卓也是这么问我的…”

 “金丝雀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的吗?金丝雀会不会不想死呢?”

 “当时是雄鸟死了,剩下一只雌鸟。卓也就问我,剩下的那只雌鸟会不会难过?金丝雀会有这样的感情吗?”

 神原辩护人和他的助手们都不动声,被告大出俊次倒是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:原以为是熊猫,仔细一看,原来是外星人啊。

 “我回答说,也许金丝雀不明白什么叫作死亡。但雄鸟不在了,雌鸟一定会知道。于是卓也就问我,知道‘死亡’这个概念的只有我们人类吗?我回答说,大概是这样的。”

 证人摸着自己的额头。法庭里太闷热,他开始出汗了。

 “我当时认为,卓也在考虑‘死亡’的同时,也同样在考虑‘生命’。那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,我和我子都担心过他会不会过早夭折。卓也本人应该也知道自己的体质不如其他孩子。他会去考虑‘死亡’或‘生命’,从某种意义上说,是顺理成章的事。也许想得太早了一点,但我认为,认真对待这些问题对孩子绝非坏事。因此,每当卓也提出这方面的问题,我都会认真思考,尽力回答。”

 旁听席上传来几声叹息。

 “类似的谈话,在这之后还有过多次,是吗?”

 “是的。有时是在卓也生病卧的时候,有时是某位亲戚去世的时候,有时是他读完某本书谈起感想的时候。”

 急切诉说着的柏木则之谈到这里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
 “卓也是个早的阅读爱好者。上小学高年级时,他便开始阅读面向成人的文学作品了。每当读到主人公死于非命或遭受命运作时,卓也就会怒不可遏…”

 “怒不可遏?”

 “是啊。”证人微微一笑。这是他出庭以来首次出笑容。“他真的会发火。他会问:死亡真的这么不讲道理吗?世道真的如此不公平吗?”

 “每当这种时候,柏木先生您都能耐心地跟卓也交谈吗?”

 “是的。可随着这孩子的长大,便开始出现我无法回答的问题,或是说不过他的情况。”

 “是在谈论什么话题的时候?”

 证人思考片刻,斟酌字句后答道:“人生有意义吗?人到底为了什么而活?死亡对任何人都是平等吗?诸如此类。”

 面对一一列出话题的证人,这次轮到神原辩护人微微一笑。

 “都是些很难回答的问题。”

 “是的。尽是些难以回答的问题。此外还有一些,比如‘世上有没有绝对正确或绝对错误的事?’‘有没有百分之百的善和百分之百的恶’等等。我都没能好好解答。”柏木则之低声说,“我告诉他,这些都是人类永恒的命题。他听了很生气,说我在糊他。那孩子简直是个小人。”

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,还带着几分骄傲。

 “由于卓也性格感,还从小体弱多病,对他来说,死亡并非与己无关。许多普通的孩子不会放在心上的事物,他也会深入思考。而这就是他死亡——‮杀自‬的原因。柏木先生,您当时就是这么认为的,对吗?”

 柏木则之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,答道:“是的。是这样的。

 “好的。下面我要询问卓也去世之前的情况。您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拒绝上学的事呢?”

 “在他不上学的第五天,听我子说的。”

 “第五天?而且不是卓也本人说起的?”

 “是的。说来惭愧,如果不是我子告诉我,我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知道。我工作很忙,休息天也常常要出差或招待客户。”

 “可即使如此,您还是经常和卓也交谈,是吗?”

 “你是指刚才所说的那种交谈吗?”

 “是的。那些话题相当深入啊。”

 “是的。不过那些交谈基本都是突发的,譬如一起吃饭的时候,或者晚上睡觉之前,而且都是由卓也主动向我提问的。”

 证人歪了歪脑袋,似乎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。

 “老实说,除此之外的日常话题我们很少谈及。比如电视节目的内容、他和朋友间的关系、学  M.ug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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